1000公里 (大振田花田)
炎熱的夏日逐漸取代了尚有寒意的春天,伴隨著越來越高的日溫,昏昏欲睡的感覺似乎也悄悄入侵了知覺。呆坐在課堂中的花井撐著頭,台上的教授已經對著同一張投影片講課二十分鐘了,他掩著嘴不著痕跡地打了個呵欠。
這種天氣還真適合打球。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球季前的調整訓練期了。花井思考了片刻,接著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羞赧;為什麼我要用訓練員還是經紀人的思維去想那傢伙的事情!呸呸呸,下周就要期中考了還是上課為先!
正當花井回神在講義上找尋教授正在講授的簡報頁面時,下課鈴聲正巧在此時響起。看著四周早就收拾好課本準備下課的同學們,花井有些措手不及地將筆袋與書本通通掃進背袋裡頭,同時不忘確認手機螢幕上的時間;他並沒有忘記今天和田島約好晚上要一起在家吃晚飯的事情。如果要煮味噌火鍋的話,得趕在六點前去超市才有限時特賣的青菜和魚──
沒發現自己又以歐巴桑心態開始碎念的花井大步走在校園裡,腦中不斷盤算的除了料理時間和流程之外別無其他,甚至連經過棒球場時也沒多看幾眼。
研究生的生活說忙碌也是忙碌,說自由也算自由,總結地來說大概就是隨喚隨到的儲備勞力。儘管選擇了和本科系並不完全相關的研究所,但花井對新的環境並沒有太大適應上的問題,要真的說不習慣的人可能還是同居者要來的正確一些。
上了大學後,除了頭一年的宿舍生活,之後的外宿都住在同一個空間的花井與田島,在大學畢業後選擇換了個住處,但依舊生活在一起。然而選擇了繼續念書的花井和選擇進入職業球隊繼續打球的田島,平時見面的時間卻因兩人不同的日常作息而大幅減少;儘管每晚兩個人都窩在同一張床上,但這對原先總是時刻相處在一起的兩人來講顯得遠遠不足夠。
也因此,今天這頓難得可以一起吃飯的晚餐也就顯得更為珍貴了。
提著大包小包從超市買回的食材,花井陷入短暫的恍神狀態;明明也才經過一年多,卻覺得距離與隊員們一同奔馳在球場上的日子,已相當遙遠了。
還記得自己決定大學畢業後不再繼續打球時,田島臉上的表情有著些許失落,但令花井意外的是田島竟然沒有吵鬧也沒有質問,只是抱緊了自己什麼話也沒說。
而田島則是一如眾人所預期的進入了職棒繼續打球,雖然兩人選擇了不一樣的方向前進,但只要花井有空就會去看田島的練習賽,平常聊天時田島也時常提及球隊裡的事情;偶爾,花井會覺得自己彷彿沒有離開過這個熱血而充滿著汗水的世界,一切都和七年前的那個夏天一樣。
並不是不覺得可惜,但也不覺得遺憾。畢竟人生的道路必須不斷往前走下去,就算是喜愛著棒球,也不是只有一種方式能夠喜歡而已。
花井這麼想,走在夜幕低垂的街上,看見遠方天空裡亮起的點點星光,嘴角有著一抹微笑。他想,田島一定也是懂得的。
「呀哈──果然還是火鍋好吃!」田島伸直手臂往後倒在地板上,連帶伸直的雙腿踢到了坐在旁邊的花井。
雖然被田島踢到,但其實對方的力道並不大,同樣吃飽饜足的花井也伸直了雙腿橫跨過田島的,雙手撐在背後試圖舒緩脹大的胃跟肚子。「你真的是什麼季節都可以吃火鍋耶,都不怕中暑啊?」
「吃火鍋才不會中暑!」打了個飽嗝,田島漾著笑容和花井在桌子底下玩起稚氣的疊腳遊戲。「嘿嘿,花井你吃太飽齁~行動這麼緩慢。」
翻了翻白眼,花井有些無奈地看著田島說:「是誰剛剛堅持要把豬肉片全下鍋的?又是誰說一定要一人一半把剩下的雜炊吃完的?」
「哎呀,最後還是都吃光啦!」田島笑嘻嘻地回答,「我知道花井肚量最大了,怎麼可能吃得比我少咧?」
「肚量不是這麼用的……」
「唉唷差不多啦!」
花井率先退出你踢我我踢你、你疊我的腳我疊你的腳的遊戲,站起身動手整理杯盤狼藉的桌面;田島側躺在地上,單手撐著脖子,看著體格依舊良好的花井收拾碗盤,歛去燦爛笑容的臉上仍然有著淺淺笑意。對著那個看了八年之久的背影,田島忍不住開口喊住花井走往廚房的步伐。
「阿梓。」
田島看見花井明顯地頓了頓,不自然轉向自己的面頰有著淡淡紅潤,這讓田島臉上的笑容又不自覺地加深幾分。
「什麼事?」
「等等我們去散步好嗎?吃飽就想要走一走。」
「行啊,等我把碗都洗乾淨。」語畢,花井扭頭就筆直地往廚房走去,但燒紅的耳廓早已洩漏出花井的情緒。
田島笑了笑,明白花井其實很開心,只是沒有說出來罷了。「我也來幫忙!」
「你小心不要摔破盤子!」叮嚀的話語下一秒就從不遠處傳來,但回應的卻是一陣碗盤的碰撞聲,惹得花井匆匆拋下水槽裡的鍋子從廚房衝出來,看見田島像是表演特技一樣頭頂著一疊盤子。
「田島悠一郎!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這樣玩!」
「阿梓生氣也還是好帥呀~」
「不要說廢話!把盤子拿下來!」
「好嘛好嘛,我拿下來就是了。」田島快速地在花井嘴上親了一下,「反正我也沒摔破呀,別生氣啦。」
「你這……!」花井還來不及說什麼,田島就已經閃身進了廚房,並且轉開了水龍頭開始洗碗。
聽著嘩啦啦的水聲,花井又無奈的笑了笑,雖然以戀人的關係相處了七年的時間,但這種『拿你沒輒』的無奈感卻從來沒有改變過。以棒球來比喻的話,大概就像是每次練球開始時的跑步熱身吧。在跑步的同時體會到身體從休息狀態漸漸舒展至活動狀態,就像是剛睡醒到真正清醒之間的過渡期一樣,雖然有些枯燥乏味與累人,但在結束後充分獲得伸展的身體卻無比舒暢。
這麼一想,就感覺自己與那些舊日回憶如此貼近,宛如不過是昨日發生的事情而已,明天還要早起騎著腳踏車趕去晨練。花井靠在廚房的門框旁,看著田島努力與碗盤搏鬥的身影,回想起記憶中那個站在自己前方的五號背影。
時光荏苒,縱使我們再也回不去那個時刻,即使你我都有了改變,但卻依舊走在同一條道路上;或許這就是最值得珍惜的了。
「啊啊,太久沒一起吃飯,都忘記洗碗盤是這麼討人厭的事情了。」終於踏出家門走在社區內巷道的田島噘起嘴這麼說。
「至少你這次沒砸破盤子,也沒把泡沫留在碗上,更沒將水濺的到處都是,感覺是有比較喜歡碗盤們了啦。」花井開玩笑地調侃,如意料中換來田島不滿的拍肩。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沒辦法,被你摔過的碗盤太多了,害我都被雜貨行的老闆記住臉。」花井聳了聳肩,「本來打算接受老闆的提議換成塑膠材質的碗盤,但沒想到你就開始不摔盤子了,早知道我就早一些想到塑膠碗盤。」
「什麼?喂喂,這事我可不知道啊,我沒有故意這樣做哦!」
花井輕笑了幾聲,「看你一副緊張的樣子也值得了。我知道你沒那個意思啦,只是覺得也太湊巧。可惜那些破掉的盤子了。」
兩個人肩並著肩,沿著平時晨跑的路線慢步。夜晚的街上沒有什麼人影,晴朗的夜空中高掛著明亮彎月與點點星光,沿街的路燈將影子照成數道淺淺的陰影、重疊在一起分不清楚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雖然現在兩人的日常行程讓彼此總是錯過時刻比相處多上許多,但在情況允許的範圍裡,花井和田島總是維持著從前的晨跑與晚飯後一起走路的習慣;有時兩人各自在外頭吃過飯回到家後,也還會在睡前一起慢跑。對田島來說,與其說是活絡身體,倒不如說這樣的習慣是一種屬於兩人的溝通方式,就算跑步時什麼話也沒有說,但和花井一起並肩前進,心中就有種「就算是再遠的地方也能夠抵達」的想法。
「球季就快要開始了。最近練習的情況還好吧?」
「還不錯,監督人是嚴厲了點,不過練習內容還算輕鬆。」田島將手往前伸直,簡易地做著伸展動作,「嘛,經過小百合的訓練之後,就覺得其他球隊裡的練習都不算什麼了。」
「有這麼誇張嗎?」花井笑著反問,「不過那時候真的腦子裡只有棒球和棒球啊……真讓人懷念。」
「除了棒球之外還有帥氣的隊長哦。」田島咧嘴笑了出來,「其他人也好久都沒見面了,不知道現在都在做什麼。」
「從去年一月之後就沒聚在一起過了,也都一年多了啊。」花井回想起上一次聚會時的情況,想起那群吵吵鬧鬧的舊友們,寧靜的夜晚街道彷彿也喧鬧了起來。
田島一個跨步走在花井前方,反身面對花井嘻嘻笑著說:「聽說三橋今年球季會開始輪值先發哦。和阿部一起。」
「真的嗎?怎麼之前都沒聽說?」花井震驚地停下步伐,但隨後看著面對自己倒退走的花井距離自己越來越遠,才又開始往前走。
「今天練習結束後接到三橋的訊息,不過之前就有聽他說起了,只是那時還不確定。」田島將手背在腦後,走了幾步路之後又轉過身放慢腳步與花井並肩。「阿部也真厲害,真的又繼續接三橋投的球了。」
花井看著略低於自己的頭顱,儘管田島在大學時期長高了不少,但身高依舊沒有超過自己。沿街路燈的光亮與陰影輕輕落在田島的側臉,也無聲落在兩人不知不覺中牽起的手上;隨著步伐而不斷改變長度的影子跟隨在兩人腳後,狀似親暱。
花井並沒有接續田島的對話,但兩人之間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田島搖擺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自顧自地續言。
「不過像我們這樣也很好哇。」田島將頭偏向花井,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和你一起跑過、走過的路,一定比其他人都還要長!」
聽見田島這麼說,讓花井噗哧一笑,帶著笑意反問:「這有什麼好比較的?」
「這意義很深重耶!代表我們一直都在同一條路上、看著同樣的風景啊。」田島像是不滿意花井的反應似的,略帶嚴肅的說。「從以前到現在,我們起碼一起走了至少1000公里的路吧!」
「你別亂蓋,有這麼多嗎?」花井訝異地問,同時在心中快速計算起距離。
高中三年的棒球隊時光,每一次練習前的熱身慢跑、體能訓練時的長跑,練習結束後曾經一起去的拉麵店,騎著車在河堤奔馳與互傳投接球;大學四年的球隊練習時間與每天早上的晨跑,畢業後偶爾的慢跑,還有像現在一樣的散步……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我們共同擁有了這麼多相同的記憶,一同分享了如此漫長的一段道路與沿途風景。跨越的不只是水平空間的距離,更是垂直的時間距離。
沿著這樣的道路繼續往前走,我們又會看見什麼樣的未來?
「好吧,好像是有這麼多。」花井聳了聳肩,「真難得你沒在數學題目上出錯。」
「嘿,別小看我好嘛!我除了長高之外也有變聰明啊!」
「長高是長高了,但就還是比我矮了那麼一點點……」
「可惡!來比全壘打數啦!」
「沒得比啦!我現在打球的時間又沒你多!」
「所以是要比打擊率的意思?」
花井一時語塞,頓了頓後吶吶開口:「你真的是田島嗎?我知道的田島數學可是萬年滿江紅啊。」
然而只見田島聞言後詭譎一笑,眨眼間兩人的影子緊密地連在一起,無聲的寂靜蔓延在空蕩的街道上,只有天上的星辰閃爍著光亮,伴隨著柔和月光。
當兩人的雙唇分開時,彼此的臉上都帶著些許潮紅輕喘著氣;田島的嘴角漾出一抹微笑,帶著一股自信地說:「這樣你就沒有疑問了吧!」
最終忍不住笑出來的花井彎下腰蹲在地上,輕靠著田島的腿,被雙手掩住的臉上盡是滿滿笑意。
滿天星斗閃耀,而我們還會往下一個、再下一個1000公里邁進。
2013.0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