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 for meal (HP 哈跩)
倫敦的雨季總是漫長得看不見盡頭,深灰色的雲朵被雨絲垂釣在空中,偶爾散落的幾片掉進人行道上蓄起的水坑,被匆匆走過的行人忽視。在鬧區的某條大道上,一名身穿深灰色大衣的男子行色匆匆地沿著街區快步行走,墨綠色的傘遮去他的面貌,但此刻在下著大雨的街上,沒有人會對另一個陌生人感到好奇。男子在某個巷口緩下步伐,接著走進巷內的一家餐廳。
甫從濕淋淋的戶外走進暖氣全開的餐廳內,劇烈的溫差及濕度差令男子忍不住打起噴嚏,這點聲響讓他在觀察店內客人前,先被部分的人行以關注禮──幾乎是男子抬起眼的同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就闖進他的耳朵裡。
「Draco?是你?」
被喚作Draco的男子皺起眉,望向在十點鐘方向角落的一張桌子,一頭惹眼的亂髮與十分熟悉的閃電狀疤痕躍入眼中。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手中雨傘滴落的雨水在腳邊積成一小灘沒有雲的水窪。
似乎是別無選擇,Draco只能在Harry面前坐下。服務生遞上菜單,Draco翻看幾頁後點了一份沙拉和一杯黑咖啡,並禮貌性的詢問Harry是否還需要點些什麼。Harry從桌子的另一端端詳菜單後追加點了一份蘋果派與起司塔,無視Draco眼中的疑惑,待服務生離去後拿起刀叉繼續面對眼前的肉塊。
Draco趁著服務生背對兩人,藉著整理大衣的動作施了個無聲咒,讓身上被淋濕的衣物恢復乾燥。Harry挑的座位在整間店裡是最不起眼的,牆壁凸出的柱子與店內裝飾品給了兩人不少遮蔽,方便在這間充滿麻瓜的店裡說一些不麻瓜的話題。當Draco將一切都整理完畢,再度抬眼正視對面坐著的人時,一聲響亮的落雷打斷了餐廳內所有人手邊的動作。Draco一時之間忘記自己要說什麼,回神後發現Harry和自己一樣,手中都緊握著魔杖的握柄。
兩人沉默地互視,專注聆聽著周圍的聲響,但除了片刻靜默後恢復的交談聲以外,並沒有聽見其他聲音。Draco率先將魔杖放回口袋,以眼神示意Harry有人靠近桌子。
服務生送上Draco點的沙拉和咖啡,並詢問Harry是否要先上甜點。
「不、晚一點再送,謝謝。」Harry確認服務生離開的距離無法聽見兩人交談的內容後,呼出一口氣將背靠直於椅背上。「看來只是單純的打雷。」
「嗯哼。」Draco拿起叉子,挖了一點沙拉旁的馬鈴薯塞進嘴裡。「天氣很糟,但不會更糟了。」
「這句話是安慰嗎?」Harry苦笑,「是說你吃這樣也太少了吧,肚子不餓嗎?我都餓扁了。」
「當然餓,不然我進來做什麼?不要讓我後悔在走進發現有你在的餐廳後,竟沒有馬上轉身開門離開,Potter。張嘴、把剩餘的牛肉塞進去、然後閉上你的嘴巴。」Draco仍舊維持著一貫的優雅儀態進食,整個人與餐廳內平價粗糙的裝潢格格不入。「若你不是跑去追那個發瘋的巨人,Potter,而是留在遭到破壞的現場,看見那些麻瓜,你也會跟我一樣吃不下任何肉類。」
「那可未必。你怕血的習慣還是老樣子嗎?」Harry嘴上說著反駁的話,卻同時依循著Draco的話語,將盤中所剩不多的牛肉一掃而空。「聖蒙果也沒必要把你這新人派到現場吧。」
「這不是習慣,Potter。習慣是能被改變的。」Draco喝了一口咖啡,盤裡的沙拉還剩下一半。「至於為什麼把我這菜鳥派來這裡,大概跟你出現在這的原因差不多吧,人手不足,一人當兩人用。但我比較感興趣的是,Potter,我記得從學校畢業後我們就沒見過面了,怎麼你好像對我的事情很清楚的樣子?」
Harry明顯愣了一下,手背碰到桌面上的刀叉,發出碰撞聲響。「……彼此彼此吧。」
「我又不是你,你可是Harry Potter,擊敗那個人的英雄!」Draco在提及某個代稱時放緩了聲調與音量,又接著往下說:「報章雜誌上隨處可見你的近況和事蹟,『我們那位偉大的男孩』、『魔法部的明日之星』、『哈利波特如何成為一名正氣師系列報導』……需要我繼續?」
Harry手肘撐在桌上,將臉埋進掌心內,對於Draco的詢問則搖了搖頭,須臾後嘆了長長一口氣。
Draco也沒有繼續相逼,只是安靜地吃完剩餘的食物,隨後伸手招呼服務生前來收拾桌面,面對Harry的一語不發以同樣的沉默回應。過沒多久,服務生便送來甜點,橘黃色澤的派皮在光滑潔白的盤子裡看起來十分可口,卻也有些孤單。兩個盤子並列排放在Harry面前,終於使Harry鬆開摀著臉的手掌。
「但我倒是不曉得你對甜食這麼執著,預言家日報上沒有提過。」Draco臉上饒富意味的笑容,在Harry將蘋果派的盤子推到自己面前時稍稍斂去。
接收到Draco懷疑的眼神,Harry不明所以地看著蘋果派與已經被自己切開的起司塔,遲疑半晌後才開口。「我以為你比較喜歡蘋果派,還是你要交換?我是切開了但還沒吃過──」
「不是這個問題,Potter。」
「那有什麼問題?」Harry的語氣真誠,「即使我沒有接受過治療師的訓練,也知道光是你剛才吃下去的東西根本支撐不了你多久。若你不想救人反被救,還是把那塊蘋果派吃下去吧。」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在這裡跟你爭論這種事情。」Draco失笑,但不再拒絕Harry的好意。「多年不見,沒想到你竟沒改變多少,還是一樣好管閒事。」
「你也沒什麼變啊。」Harry這麼說,但內心對照的基準卻是多年以前的冬天,在三根掃帚裡同坐片刻的那個Draco。
「不。」Draco迅速地回應,似乎出口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緩了片刻後才繼續說:「人都會改變的,Potter。更何況是在那場戰役之後。」
圍繞著兩人的空氣一瞬間凝滯,Harry像是沒有預期到Draco會談起這個話題,一時之間只能呆愣著握著蛋糕叉子,模樣看起來有些滑稽。Draco注視著桌面上的兩盤甜點,思考片刻後開口。
「感覺起來過了很久,但也才不到五年啊。戰爭確實是改變了很多事情,Potter……我以為我們不會再見面,或者即使見面了也不會交談。你有足夠的理由恨我。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我不會多說什麼理由或藉口,Potter,我能保證就算你現在施咒攻擊我,我也不會反擊。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機會?」
Draco冷諷似地結尾,但緊握咖啡杯把手的指尖蒼白而僵直,流露出他的緊張。外頭的雨勢還未停歇,餐廳內剩餘的客人已不多,片刻的靜默隨即被雨聲吞沒。Harry張了張嘴,撇開對視的視線,在桌面梭巡一圈後重新對上Draco的目光。
「我沒有想要恨誰,Draco,不論你信或不信。啊,是的,當時是有那麼想過,覺得誰應該付出代價,甚至是為此而死──」Draco握著把手的手指更用力了,Harry緊接著解釋:「但那都過去了。生命終有走到終點的時候,只是每個人的時間都不同,沒有早晚之說。我很想念他們,僅此而已。」
「但我……Dumbledore……還有……」
「你那時的確是瘋狂得過了頭,我必須這麼說,很多人都是。人群是容易被煽動的,特別是對於事物的看法不同的人,形成對立很容易,但對立與對錯並不是直接相關的。真正錯誤的是展現立場的手段,但在這個層面上,你與Voldemort並不是同一票人吧?你從來沒施過不赦咒,你的母親甚至救了我。巫師也是人類,而人類是複雜的,我們都不完美,你也很清楚,Draco,但這不影響我們成為怎樣的一個人。」
Draco低頭垂眼,隻手撐著緊皺的眉心,看起來一副隨時都有可能崩潰的模樣,Harry從來沒見過這樣的Draco。還想再說些寬慰的話,卻聽見Draco低低的嗓音自陰影中竄出。
「……偉人Potter什麼時候這麼會講道理了?你不是一向先做才思考嗎?」
「這些都是Hermione之前對我說的。」Harry誠實回答。
「你和Granger會說到我的事情?」
「並不完全是,我們是在討論類似話題時講到食死人。」Harry做了一個思考的動作,在空中比劃起來。「可我也是真的這麼想,關於剛才說的那些。」
Draco用雙手遮住臉並按摩片刻,放開雙手後便可瞧見略紅的眼眶,眼底下的陰影出賣了主人的疲憊。喝掉最後一口涼掉的咖啡,Draco狀似無奈地單手揉弄著太陽穴部位。
「也許你是對的,即使發生再多事情,總有些部分是不會改變的。你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這樣當正氣師沒問題嗎?」
「我也是會看對象的。」Harry吃下第一口檸檬塔,看見Draco招來服務生打包甜點。「不吃完再走?」
「時間到了,還得回現場處理。我只是來吃個飯而已,已經待了太久,怕接班的人要等不及了。」雖然嘴上這麼說,Draco的動作依舊是有條不紊。「這場雨嚴重影響了我們,不曉得還有多少麻瓜目擊者,怕是要過午夜才能回醫院了。」
「回醫院?還要值班嗎?」Harry一愣。
「不,我現在住在醫院宿舍。」
「還是你要來我那住一晚?我在隔壁街租了一層公寓。」
這下換Draco一愣。他曉得某些正氣師會因為工作上的需求,而在城市的各處擁有落腳的地方,但沒想到離這次的行動地點這麼近,更沒想到Harry會開口邀他。他們當真是多年未見的死對頭嗎?Draco在心裡自問。
Draco的沉默讓Harry意識到自己方才說的話似乎並不適宜,連忙開口:「若你不方便也沒關係……」
聞言,Draco將打包好裝著蘋果派的紙袋推到Harry面前,並起身整理服裝。
「咦?」
「你先帶走,我結束後會過去。告訴我地址。」
「噢,54巷9號6樓。」
「好。和你一起用餐很愉快,Potter。」在Harry還搞不清楚狀況時,服務生已經送來Draco付款的信用卡與明細表。「希望你不會比我還要晚到你的地方,晚點見。」
Harry看著Draco推開門走進雨勢裡,傘面遮蔽了大半他的身影,在昏暗天色下更加模糊不清,很快的就看不見人影了。Harry吃下第二口蛋糕,不知店家是否心血來潮的惡作劇,一片不該出現的新鮮檸檬皮,在Harry口中化成難以言喻的苦澀酸味。
2017.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