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花 (排球 大菅)
【04】
練習比賽在烏野拿下二比零的局數時結束,雖然如影山所預期的並沒有打到第三局,但這兩局比賽對烏野來說,贏得有些跌跌撞撞。賽後眾球員們於場邊和教練進行了短暫檢討,烏養教練除了尋常的鼓勵喊話與個別點出需修正的地方以外,並沒有特別說些什麼。
相互分開的齒輪尚未咬合完全,因此對於現在的烏野來說,勝利與否並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不斷嘗試組合的過程。
眾人原地解散後,澤村拉住與緣下並肩而行的菅原,兩個人在其他人離開的步伐中停下腳步;菅原感覺到被握住的手腕有些發燙,待體育館內只剩下自己與澤村之後,便有些不自在地掙脫了對方的手掌。
「怎麼了,大地?」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覺得你今天狀況好像不是很好,是身體不舒服嗎?」
「還說我,你自己也是吧。」菅原感覺自己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但仍若無其事地將問題丟還給澤村,沒想到澤村卻莞爾一笑,看著對方的笑容,菅原竟有種久違的感覺。
「我想我們應該都是一樣的。」澤村臉上的笑容滲進些微苦澀,「如果是上次我說的那番話,讓你心裡不好受,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
「但畢竟是我引起的。你最近都沒睡好對吧?黑眼圈都冒出來了……」澤村伸出手想觸摸菅原的臉頰,然而菅原卻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明顯的閃躲。菅原訝異於自己行為的同時,也看見澤村的雙眸閃過一瞬詫異,霎時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澤村收回了懸空的手。
「你不必急著回覆,任何的答案我也都願意接受。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很衝擊,但我希望,不論你的答案是什麼,我們都還是好朋友、好同學、好隊友。」澤村笑了笑,續言:「我這個差點退休的主將還需要你的幫忙啊,菅。」
澤村臉上的笑容恢復了往日的溫和與沉著,但不知道為什麼,菅原卻覺得澤村這樣的神情如此陌生,儘管對方口中喊著自己的名,卻感覺像是在呼喊另一個人。
腦中千頭萬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哪邊開始思考起的菅原,對著澤村點點頭,看著對方轉身離開的背影,一句話也沒有說。
自從那次練習賽賽後的談話之後,菅原心中那處吹著暴風的區塊突然間沉寂下來,像是所有紛雜的色彩混合後,反而成為純粹的漆黑墨色──曾經思考過的性別、年紀、未來志向等等,在看著澤村的背影時,突然間都從腦海中消散,剩下的就只有寬厚的一號背影的畫面。
澤村無疑是自己心中一個重要的人,菅原心想。從一年級入社時開始,同班的兩人不論在課業或是興趣上都有共同的話題,很快地就從不熟識的同學變成友好的朋友。從一年級新社員、候補、固定先發乃至成為排球隊的重要幹部,一路走來的過程裡他們總是在彼此身旁,因此菅原對於兩人之間偶有的親暱互動從來沒有特別深思過,也一直認定澤村是自己在班級與球隊裡很重要的一個朋友;然而,所謂的「朋友」應該是什麼模樣呢?
朋友之間會勾手,會擁抱嗎?會在課堂休息的時候的一個時間想知道對方在做什麼嗎?會想一起回家、練習休息時留意對方水瓶還有沒有水嗎?
而「喜歡」一個人又是怎麼樣的一件事情?所謂的喜歡,就是會對對方做出一些不同於朋友關係的舉動──好比說親吻?除此之外呢?
菅原漫不經心地聽著講台上老師的講課,一面拿著自動鉛筆在筆記本空白的地方畫下一個又一個的圓圈,然後又打上叉叉。的確如澤村所說的,幾周前的那番話讓自己十分困擾,但對於澤村的告白卻沒有厭惡之意。慌張與錯愕的情緒消褪後,如今的菅原心裡只縈繞著一件事情:澤村喜歡自己,那麼自己喜歡澤村嗎?
答案毫無疑問是正面的。但是這份喜歡究竟到什麼樣的程度?是同學隊友間的喜歡?還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朋友那樣的喜歡?或者是像澤村那樣,說出來會掌心發燙、面頰緋紅的「喜歡」?
將飄忽的視線從潦草的塗鴉挪開,菅原看著坐在自己右前方的澤村背影,分神想起入學的第一日,兩人也是坐在相同的相對位置,還記得當時是澤村先轉過頭向自己借了橡皮擦,兩個人才以此為契機開始認識彼此。歲月如梭,當時身材尚且單薄的澤村,如今已擁有寬厚臂膀及沉穩的主將氣質,反觀自己,似乎除了身高抽長了些以外,並沒有改變太多。
時間究竟能夠帶來多少東西?又能帶走多少事物。
下課的鐘聲響起,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堂課,沒有社團活動的人就能直接回家,而澤村與菅原當然是要接續著去排球社的練習。菅原收拾好書包後,甫離開座位就發現澤村站在自己的桌前,肩上已背好書包與球袋。
「啊、大地。」
「一起去練習吧。你的球袋呢?」
「我早上練習過後就放在部室了,等等放書包就可以順便拿。」
「嗯。」
澤村點頭後,看菅原已收拾完畢,就轉身走出教室;前往部室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菅原不自覺地在心裡又劃起好幾個圓圈與叉叉,不知道該如何解讀這種情況──這時候是不是該說些什麼?以前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都聊什麼呢?是一直談話著的還是也會有這種沉默的時候(為什麼他竟然回憶不起來)?
終於走到部室外的走廊,菅原率先走到排球社部室的門前,在拉開門之前偏頭先對澤村笑了笑;夏季的午後陽光尚未被澄橘夕陽所取代,日光穿過走廊與教室的窗戶照射在兩人身上,菅原瞇起眼,看見澤村臉上也是相同的微笑。
已經數不清曾經看過彼此的笑容多少次,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讓人無法看透其中的情緒;就像是太過靠近的物體,無法在視網膜上清晰成像。
「我還要整理一下球袋,我先進去吧。」
菅原這麼說,而後拉開部室的拉門,踏進部室內後陡然感受到一陣涼意,方才還明亮可見的天色竟瞬間被灰紫色的夜幕所取代,鵝黃色混著橘紅的光亮已經幾乎看不見了。
查覺到不對勁的菅原回頭想詢問澤村,沒想到身後的走廊空無一人。內心充滿著困惑的菅原走足無措地矗立在原地,還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身後的部室裡就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
「菅前輩!你還愣在那邊做什麼,練習快遲到啦!」
「啊啊、西谷?」
「身為副主將這樣可不行啊,雖然今年春高也沒能打進全國賽,但是今年夏天的高中盃一定可以的!『為此要加強練習』可是大地跟你說的不是嘛!」
「我們是說過……」下意識回話的菅原腦中轉了一圈,終於理出這團混亂的癥結點。抓住正要離開部室的西谷,菅原問:「西谷你等等、你剛剛說,今年的高中盃?」
「唔?是呀,今年的高中盃。怎麼了嗎?」西谷側著頭回答:「不過還真是好奇四月會有怎樣的一年級進來呢,會不會有新的經理呢……!」
「西谷,抱歉呀,問你一件事。今天日期是幾號啊?」
「菅前輩你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仰頭看著菅原的西谷蹙起眉間,臉上流露出擔憂神情。「今天是二月二十三號呀!」
微微呆滯住的菅原被西谷推著走出部室,走出大樓後迎面而來的冷風將菅原吹了個半醒,當他真正回神過來時已經置身在體育館旁的器材室了。
菅原的眼神不自覺地飄向放置在角落的掃除用具,一直到此刻,紛亂的思緒才有個出路──只是不是往上,而是直直地向下墜落。
四支長拖把完好無損地緊靠在水桶旁邊。自從東峰與西谷重新回到球隊以後,當時因為爭執的緣故而踩壞的拖把就被東峰處理掉了,也因為三支拖把的數量足夠使用而沒有再添置新的,因此照理說,器材室裡面應該只剩下三支拖把而已。
可是現在菅原的眼前有著應該斷成兩截、被丟棄的的四支拖把。
「菅?怎麼了?」
一股溫暖圍繞上雙肩,菅原朝著右方抬起頭,才發現是澤村將單支手掛在自己肩上。久違的親暱讓菅原有些不適應,但卻不讓人反感。
菅原頓了頓,嘴角彎起一個微笑:「沒什麼。我想應該……沒什麼。」
「是不是昨晚睡覺被子沒蓋好啊?現在還是二月,天氣很冷,可別感冒囉。」澤村放開菅原的肩膀,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下個月有縣民大會的比賽,可要好好準備,拿個冠軍回學校!」
看著自信滿滿的主將,聽著記憶中相似的話語,菅原忍住不讓自己臉上的笑容露出過於複雜的情緒,不論是混沌、惆悵、眷戀或是回憶──畢竟對於半年以後經歷過許多事情的他來說,這個時間點實在太過感慨。
也許這一切都只是場逼真的夢境。菅原看著澤村轉身過後的背影,在心中這麼默想。
TBC.
2014.0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