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之花 (排球 大菅)
【03】
「沒想到還是一場也沒贏啊。這幾天跑坡的次數可能雙手雙腳都數不清了。」
「就當作體能訓練囉。今天大家的情況也很不錯呢,和第一天比起來默契好多了。」
「說得也是。」菅原彎起一個笑容續言:「這種知道自己應該往哪個方向努力的感覺真好,我想大家也都是這麼想的吧。」
並肩前進的兩人走在佈滿片片樹影的小徑上,繞過不久前才奔跑過的山坡,往集訓處的另一端走去。正午的豔陽穿過樹葉間隙照射在兩人身上,腳下的草地在走過時發出柔軟的摩擦聲響,伴隨著耳邊的陣陣蟬聲,宛如置身在夏季的交響曲裡。
「不論如何,能夠跟大家一起打球真的太好了。能一起參加這個集訓也是。」菅原微笑著這麼說,一陣涼風吹撫,帶走了些許暑氣。
「是啊。雖然之後的升學指導八成會很煩人,真不想看見老師啊;話說回來,正氣凜然地說著『我會留下來!』的菅真的很帥氣呢。多虧有你,不然也許我現在就不在這裡了。」
「你說得太誇張嚕,大地。」菅原將手搭上澤村的肩膀,「我只是比較死心眼一點而已,既然還喜歡、還有機會,那麼就不要放棄。更何況西谷跟旭好不容易都回來了,隊伍也逐漸成形,如果在這時候引退,我想未來的自己一定會很懊悔的。」
兩人走到小徑的盡頭,眼前一片燦爛日光,失去了樹蔭的遮蔽而赤裸鋪展在豔陽底下的草坡接續在行進方向的前方。
澤村停在樹蔭的邊緣處,晚一步停下腳步的菅原半個身體在陽光底下,回頭凝視著被墨綠樹影所壟罩的澤村。兩人對視半晌,先莞爾一笑的人是澤村。
「就像你說的,一定會很懊惱很後悔的。」
「是吧。大地你總是把太多責任攬在身上了!有事情大家一起扛呀,就算別人無法,至少我是副隊長,別讓我這麼沒用啊。」
「少來,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責任攬的可沒比我少。」
「哼,隨你說。」菅原跟著彎起微笑,嘴角弧度勾勒起淺淺的陰影。「別人也許我無法肯定,但是好歹我也跟你一起打了快兩年半的排球,我認識的澤村大地可不是會在這種時候引退的人。而且,就像你說的,我們還要再去一次全國的舞台。」
「是啊,我們一定會去的。不僅如此,我們還要奪下最頂端的那面獎牌。」
「嘻嘻,大地真是霸氣啊。」
菅原將視線轉回前方,澤村則是順著菅原拉著自己的手與步伐踏進陽光裡。待眼前的一片炫目光亮褪去後,拓展於兩人視野裡的是一片茂密的草地,不等澤村眺望,走在前方的菅原就率先發難,放開了原本拉著澤村的手,指向不遠處的一片綠意。
「大地!你看!真的有!」
澤村沿著菅原所指的方向望去,在一片坡地中蔓生了一叢又一叢的植株,仔細一瞧,在一片綠意中點綴著些許亮黃,佈滿了一方緩坡草地。澤村跟在菅原身旁,須臾後兩人便抵達花海一角,霎時之間,視線所及之處皆是斗大的向陽花。
「真壯觀……」
「是啊,沒想到真的有一整片的向日葵。這會不會是有人刻意種植的啊?」
「看起來不太像。你看這邊跟那邊的花,」澤村指著兩人身邊的花叢說道:「這邊的向日葵中間都還是綠色的,但是那邊的葵花子已經飽滿的可以採收了。感覺上這些花不是同時種植的。」
「這麼說也是,但如果是野生的,這麼一大片真的很不可思議。」
「你有特別喜歡向日葵嗎?」澤村看著在花朵間東跑西看的菅原,如此問道。
「嗯……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覺得很有趣吧。你看,它們真的都朝著同一個方向耶。」
「那是因為植物的向光性……」
澤村的話說到一半就沒了下文,讓原本低頭細看花朵的菅原疑惑地抬頭看向澤村;澤村所站的方向正好背對著陽光,於是菅原就和身旁的向日葵一樣,將臉朝向同個方向。
「大地?」
澤村沒有立即回答菅原的詢問,只是挪動腳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菅原看著熟悉的身影穿過一株又一株的向陽花,因為背光而看不清楚的面容,在距離拉近之後逐漸浮現出可以辨識神情的輪廓。
因此菅原才得以看見澤村緊皺的眉間與抿成一直線的嘴巴。
「菅。」
「怎麼了?幹嘛表情這麼嚴肅。」菅原笑著這麼說,然而心裡又再次浮現今早瀰漫在兩人之間的不和諧氛圍。
「有件事情想跟你說。」澤村拉起菅原的左手,意外發現到菅原的手指與自己的一樣冰冷。吁出一口氣,像是鼓勵似地握緊了手掌。
「我喜歡你。不只是朋友間的喜歡。」澤村的眼神堅決而專注,筆直地投注在菅原身上。「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
「──前輩,菅原前輩!」
「嗯、嗯?噢,是影山啊,怎麼了?」
「教練說下一輪換前輩上場。前輩身體不舒服嗎?」汗涔涔的影山拿起放在一旁的水壺,打開瓶口喝起水來。
「沒有,沒什麼。應該再一場就差不多結束了吧。」菅原拉回自己走神的腦袋,將注意力擺放在眼前的練習賽上面。
「時間上應該是,有機會兩局就結束。對方守備還蠻穩的,但我們的攻擊都有效。」影山拉起衣服領口擦了擦臉上的汗,續言:「日向昨天好像熬夜了,剛剛那兩局雖然沒什麼太大差異,但我怕等等會體力不支。還有,澤村前輩今天狀況好像也不太好。」
聽到澤村的名字,讓菅原不自覺心跳漏了一拍。伸展著手部的肌肉,菅原不著痕跡地問:「大地的情況不太好?怎麼說?」
「唔……」影山低吟半晌,蹙起的眉間顯示出正在思考如何解釋的樣子。「擊球點的位置比平常低一些的樣子,力道好像也不太一樣。但也可能是我多心了,畢竟還是前輩比較了解澤村前輩。」
「嗯、辛苦了,我會留意的。」菅原拍了拍影山略高於自己的肩膀,伸出空著的右手擋下飛過身旁的流彈飛球,在山口過來撿球之前將球拋給對方。
面對緊張向自己道歉的學弟報以微笑,菅原轉過頭便與澤村四目交接,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應對,就先看見對方閃躲的眼神。不著痕跡地歛起笑容,菅原調整好呼吸準備進行比賽,然而他心底清楚明白,不論是澤村或是自己,大概都沒有什麼好狀態可言。
如果情況允許的話,真想逃離這個場地。菅原徒勞無功地在腦中這麼想,然而事實並不會因為誰的心情而有所更動──不論是早已決定好的練習賽,或是五校集訓合宿,或是在意外發現的美麗風景裡發生的一切。
已經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因此不論菅原再怎麼重複回想當時的場景,也無法扭轉自己在澤村說了那句話後、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以及鬆開對方手掌的事實。當時的澤村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而自己又是怎麼想的呢?現在的自己是真的想改變嗎?想改變什麼呢?儘管與澤村平時感情甚篤,但菅原卻從來沒有將兩人之間的情感往男女之情的方向思考過,因此面對澤村這樣直白坦率的情感流露,才會在第一時間不自覺地退縮。
只是現在不論想什麼都沒有用,如同這場無法迴避的比賽,已經發生的事情也沒有重來的機會。菅原側過臉,試圖找尋一個看不見澤村背影的角度,手持待發的排球,深深呼吸。
在擊球的瞬間,眼角餘光裡,菅原還是忍不住往背號一號的身影多看了一眼。
TBC.
2014.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