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徹】
球鞋摩擦木質地板的聲音。
看臺上的應援團與觀眾,人群聚集,或低語或高聲交談。
球袋放置在椅子上的聲響,水瓶裡的發泡錠發出嘶嘶融化聲,球車被匡噹匡噹地推動。
沾附於指腹的石灰粉,牢牢套在腿部的護膝,完全伸展的身體關節。
隊員聚集,目視,擊掌。
哨聲大鳴,吆喝聲起,重複吶喊著同一個名字。
──「青葉城西」!
「阿徹!阿──徹──!起床啦!」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把及川從夢境中拉回。
「唔?嗯?什麼……」猛然驚醒的及川下意識往枕邊一抓,睜開眼睛看了眼時間,下一秒就從床上彈起。「天啊!練習要遲到了!媽妳為什麼沒有早點叫我!」
「叫到喉嚨都要啞啦,還不趕快!」
睡眼惺忪的及川站在浴室鏡前,看起來有幾分狼狽──睡亂的頭髮、被子壓出的睡痕、眼睛下方無法遮掩的黑色陰影──然而目前的急迫狀態並不容許及川花費太多時間梳洗打理,過沒多久,簡單漱洗過的及川就跳出浴室,直奔衣櫃前更換衣服。
這一星期以來,由於及川都看比賽紀錄影像看到深夜,加上睡眠的品質又不穩定,雖然已控制每天至少睡眠五小時,卻還是影響到他的身體狀況。觀看比賽對及川而言跟呼吸沒兩樣,因此最為讓及川頭疼的,反而是睡夢中虛無缥渺的夢境。
及川總是夢到相同的黑暗。在一片墨色裡,一點能夠憑藉的光亮都沒有,而夢境的開始往往就是這片如墨的黑暗。直到及川開始奔跑,身邊的黑暗才逐漸消去,而最後踏上的,是東京體育館的地板。
在比賽前一週這個敏感的時間點不斷夢見這樣的場景,真不曉得該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異想天開地認為自己突然開竅了,擁有預知的能力。
匆匆出門的及川沿著平常上學的路線一路奔跑,想到這三年來幾乎天天經過這段相同的路,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站在高中排球生涯的末端,再往前就是另外一片風景。身邊所見、腦中所想的全都充滿了隱喻,這份來自自身的暗示,也唯有及川自己能夠解開。
終於在練習開始前抵達體育館,及川推開大門,看見正在熱身的松川與岩泉,還有旁邊明顯是剛吃完早餐的渡,以及……
「沒想到我是最後一個!但是我沒遲到吧?」及川邊說邊換上球鞋,隨意將球袋扔在場邊,趁著奔跑過後的身體還沒冷下來,趕緊做了幾個伸展運動。
「差三分鐘。」花卷看了一下手機螢幕,嘻嘻一笑。「還真是準時啊,及川隊長。」
「哼哼。」完成熱身的及川率先抓起球車裡面的排球,「關鍵人物總是在最後時刻登場啊~」
及川環視排球隊眾人,淺淺一笑。
「好啦,不說廢話,開始練習吧。」
當天的晨練與放學後的社團練習時間都過得相當平順,順利得讓人感覺不太對勁。以往總是搗蛋不斷的三年級今天都異常安分,雖然交談時還是有說有笑,但是一舉一動透露出的凜然格外嚴肅,讓其餘眾人有些不太習慣這樣的「正常」。不過仔細一想,在球場上時,這四個人一向都如此正經,似乎也沒有什麼好不習慣的。
社團練習結束前,及川和岩泉集合全部的人,簡單交代明日比賽的集合時間與地點,還有應該要準備的東西,就在教練的許可下解散了。
「欸,你今天不練習啊?」花卷看見及川也跟著大家一起收拾包包,拋出了問句。
「想早點回去。今晚我媽煮了豬排──丼!」及川比出勝利手勢,咧嘴一笑。「該做的事情平常都做了,今晚要做的只剩下好好睡覺!」
「這對你來說才是最困難的吧。」松川說:「記得上次IH預賽的前一天,某個人失眠就算了,還瘋狂轟炸群組……」
「喔喔,松川說得對,隔天早上醒來看到手機的未讀訊息差點沒嚇死我。」花卷一邊回憶一邊說:「如果你真的睡不著,就叫岩泉帶根球棒去你家,直接轟上床躺平就行啦。」
「為什麼要我去?」岩泉不滿地皺眉。
「因為你家離他家最近啊。」
「啊,我今天不用,所以要麻煩你們收拾囉!全部的球網都要收。」及川撇過頭去跟另一邊的學弟們說話,隨即又回到這邊的話題。「你們兩個不要亂講話,小岩會當真的,要是他等等真的帶球棒來我家,我肯定死也要衝去花卷你那邊!」
「唷,我才沒興趣加入你們的戰局。」花卷攤手一笑,背起球袋就往外走。
當四個人從社團準備室換好衣服離開時,天色已經全都暗了下來。秋天的夜伴隨微涼的風,一行四人大剌剌地並肩走著,佔據了杳無人煙的道路。花卷吹起口哨,旋律隨著四個人不時的交談或中斷或繼續,氣氛輕鬆得就像明天是社團練習休息日一樣。
「我們好像很久沒這樣一起走回家了。」松川有感而發地說,四人之中最高的他站在最左側,側著臉就能一眼看到其他三個人。「記得一年級的時候還蠻常的?」
「還不是及川後來老是留下來練習,而且還越練越晚。」
「可是岩泉每次都會等他啊,不是嗎?」花卷一邊說一邊搭上岩泉的肩膀。
「還不是阿姨拜託我的,不然這傢伙說不定哪天真的會睡在體育館裡面,隔天直接繼續晨練。」
「天啊,及川你好髒喔!都不洗澡!」
「花卷你不要亂講!小岩說的是『說不定』、『說不定』!」及川用肩膀撞了一下花卷以示抗議,「不過松川說的對,這個感覺好懷念喔~以前中學的時候也會一起回家。」
「對啊對啊,二十分鐘的路程,因為有你,所以可以走上一小時。」
「是啊是啊,愛慕者太多也是種困擾對吧?特別是遇到什麼情人節、聖誕節啦,或是比賽前夕啦~」
「那真的很煩。及川你怎麼就那麼愛玩呢?」
「嗚!連松川你都!那又不是我願意的!」及川鼓起嘴巴說,語畢下一秒就露出平時那種悠然的笑容。「唉,我也知道你們很羨慕我……」
「並──沒有。」
花卷說完之後突然打了個大噴嚏,把其他三個人都逗笑了,及川甚至還笑彎了腰。待笑聲漸退,一行人走到了要分開的路口,不約而同都停下腳步。
「啊──真不想就這樣結束呢。不管是練習還是其他的。」
「花卷你這樣說,好像今天就是最後一次練習一樣。」及川舉起雙手伸展,開玩笑地說。
「中學三年級的時候,及川你也說過一樣的話。」松川笑著說:「但其實每個最後一次都不是最後。」
「畢竟我們又努力了三年,才站在這裡的。」岩泉輕捶了及川的手臂,「不要忘了……」
「──要去全國舞台的人,是我們。」及川握緊拳頭,回應了岩泉的擊掌,朗聲大笑起來。
及川率先邁開步伐,背對著其餘三人揮了揮手。
「明天見啦!」
夜幕低垂,卻依舊有繁星閃爍,而曙光終究會穿過黑夜,將光明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