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勇太郎】
金田一第一次踏進青葉城西並不是入學式那天,而是前一天。
週日的下午,踏著腳踏車剛好晃到學校附近,看見了一隻模樣奇特的狗(然而現在金田一已經忘記牠的模樣)跌跌撞撞地往圍牆走去,下一秒就不見了。眼角餘光瞥見此景的金田一停下踏板,帶著驚恐與困惑下了腳踏車,把車停放好以後走往方才狗兒消失的圍牆附近,才發現有個不顯眼的側門,不知道是有人忘記、或是刻意沒有上鎖。
站在門前,金田一猶豫著該要離開還是進去看看(說起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猶豫這件事),就在同時,不遠處傳來一連串清脆的拍擊與撞擊聲,聽起來相當熟悉。
於是當金田一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體育館的窗外,看見裡面一群穿著藍色與白色制服的人正在練習,其中不乏曾是北川第一的學長們。
那是金田一第一次感覺到:啊、我正站在一個新的世界裡。所有的一切都將重新開始。
──但也不盡然全是如此。
「唷,這不是金田一嗎?」
金田一聽見聲音回頭望,手上還抓著麵包與果汁的他憑藉著身高的優勢,得以越過重重人群看見走廊另一邊的花卷。正想跨越人群走出來,沒想到花卷卻打了個手勢,阻止了金田一。
「啊,慢著、慢著。你都在那邊了,順便幫我買兩個炒麵麵包、一個紅豆麵包、一個奶油麵包,還要兩瓶鮮奶。」
「欸?」
金田一慌張地看看花卷,又看看身邊的人群,慢了半拍才折回去福利社,過了一陣子之後走出來,但手上仍然只有原本的兩個麵包和果汁。
「花卷學長、抱歉,我身上零錢不夠多……」金田一窘然地說,換來花卷無法抑止的笑聲。
「哈哈哈,你要結帳時才發現嗎?哈哈哈……抱歉、抱歉,我自己去買就好。」花卷拍拍金田一的肩,「你在這邊等我啊。」
儘管不明白花卷為什麼叫自己等他,但金田一還是乖乖地站在走廊上。顯眼的身高替他吸引來不少注目禮,但中午吃飯時間,大部分的人都忙著解決民生問題,因此比起身高來說,站著不動這點反而才是令人注目的原因。當花卷終於從福利社出來時,聚集在福利社前的人群已經減少許多。
「好啦!我們走吧。」
「走?走去哪?」雖然滿頭問號,金田一還是跟上了花卷的步伐。
「午餐時間還能去哪?去吃飯啊。」花卷頭也不回地這麼說。
金田一跟在花卷身後,經過幾間教室、又拐過幾個走廊轉角後,發現自己來到了排球隊的社團準備室。金田一張嘴正想問花卷為什麼要到這裡來,花卷已先一步拉開準備室的門。
「我來啦~」
「好慢啊,花卷!」把腿翹在桌上,正在聽音樂的及川扯下耳機,一臉不滿地看向門口。「我都要餓扁了!」
「因為福利社人很多啊,又發生了點小狀況。」花卷踏入教室內,把手上的麵包拋給及川後,空出手指指自己的身後。
接住麵包的及川探頭往門口張望,這才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金田一。
「欸,這不是小金田一嗎?進來啊。」
「請不要加上那個小……」
金田一微弱的抵抗並沒有對及川造成絲毫影響,一如以往。他走進準備室,按照習慣說了聲學長好,接著隨意找了個位子坐下。
坐下以後,金田一才發現自己身處在多麼微妙的一個狀態:一位一年級生和兩位三年級學長在社團準備室裡吃午餐?除了沉默吃午餐吃外自己還能幹什麼?金田一呆滯地撕開熱狗麵包的塑膠袋,張嘴咬下麵包時聽見及川和花卷的對話中突然出現自己的名字。
「啊,所以,為什麼金田一會跟著花卷來啊?」已經吃完炒麵麵包,開始向奶油麵包進攻的及川這麼說。
「喔,這個嘛,我也不知道。他就自己跟過來了。」花卷才剛撕開紅豆麵包的外袋,不疾不徐地說。
「等、花卷學長,明明是你叫我來的……!」
「哈哈,我就知道!花卷你不能這樣欺負學弟啦!」及川哈哈大笑起來,語畢後轉向金田一:「花卷就愛欺負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及川你還敢說我。新生入社第一天就藏人家球鞋袋的人不就是你嗎?」
「嘖!花卷你掀我的底!」
「我只是不滿被真正愛欺負人的傢伙告狀。」花卷為了示威,趁著及川沒留意,伸頭就咬了一口對方手上的奶油麵包。
「啊啊啊──!花卷!貴大!我的麵包!」
金田一看著兩位學長的嘻鬧,腦中埋藏的幾個謎團在及川與花卷的對話中一一找到解答。一邊咬著午餐,金田一想,會這樣被學長對待,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霸凌……?
「吶,金田一,為什麼會想打排球啊?」
突如其來的問句打斷了金田一的思考。他抬起頭看向及川與提問的花卷,又花了一點時間把嘴巴裡的食物吞嚥下去。
「要說為什麼……只是被招攬進去的關係吧?中學入學的時候。」
「欸~我記得小金田一中學時候身高就蠻高的了,沒有被籃球校隊招攬嗎?」
「有是有,但是排球隊的教練比較早來找我。我記得中學開學第一天就被抓去練習了……」
「哦哦,我想起來了,那次開學第一天練習,就有個高大的新生來參加,結果連球都發不好,一直打到人。」花卷帶著深意看向金田一,笑著說:「過了三年,球發得不錯了嘛,金田一。」
「高中繼續打的原因是什麼啊,我們幾個都很好奇呢。溝口有去找你跟國見嗎?」
及川口中說的「我們」,大概是指之前也就讀北川第一的學長們吧。金田一搖搖頭。
「我不知道教練有沒有找國見,他是沒有來找我。」
「這樣啊,姆。」花卷咬著飲料的吸管,「排球隊的練習還習慣吧,除了教練囉嗦點之外應該都還好?」
「呃,我覺得都很好……」
面對彷彿質詢般的提問,金田一手足無措地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才適宜。雖然是中學時就認識的學長,但當時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學習排球,一回神就是三年級學長們的引退與畢業,記憶中似乎沒和學長們有過什麼深入交流。然而,倘若所謂的深入交流是現在這個樣子,金田一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有這個需要。
金田一微微拉扯喉間的領帶,還不太習慣新制服的樣式和配件,也還沒習慣這個陌生的社團準備室,對於新環境的感受以及方才的對話,都不斷迫使腦中的記憶再次浮現。
究竟為什麼會在開學的第一天,就毫無遲疑地交出排球隊的申請書,幾乎是反射性地決定繼續打排球呢?明明在中學三年級那年,與球場相關的記憶全是灰暗與嫌惡的,隊伍裡也沒有什麼團隊向心力可言。
「……只是想繼續打排球吧。」沉默半晌後,金田一這麼說:「還有,贏球的感覺很好。」
語畢,金田一抬頭看向及川與花卷,才發現兩人帶著訝異的神情看著自己,一瞬間心裡又侷促起來。
「呃、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沒有。」花卷扯了扯嘴角,一掌拍上回神以後忍俊不住的及川。「我說及川啊,你也笑得太誇張了。」
「噗、噗哈哈哈──」被花卷一拍,及川反而大笑起來,片刻後才止住笑聲。「啊,我說金田一啊。」
「是!」
「我們都是為了這個原因才在這裡的啊。」及川勾起微笑,伸手指了指眼前的桌子。「打球,然後贏球。」
準備鐘的鐘聲響起,聽見鐘聲後,三個人分別收拾起自己的物品。在離開之前,及川與花卷回過頭看著站在教室裡的金田一,臉上帶著輕鬆愜意而又理所當然的表情。
「放學後的練習別遲到啊。」
「是。」
金田一看著兩位學長的背影,腦子裡又重新回想了一次方才及川所說的話,總覺得對方說的好似正確、又彷彿有所錯誤。
這一刻,金田一突然發覺,從來沒有所謂新的開始,一切只是延續而已。他用了三年,從「開始打排球」到「繼續打排球」,而接下來的三年,又將會走到哪個地方?
將來,自己也會習慣這身制服,然後迎接不再需要穿著學校制服的日子。到時候,答案應該就會很明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