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語 (忍亂 雜伊)
作為忍者的常用武器之一,善法寺伊作對於各式各樣的手裡劍了解程度並不下於藥草知識。儘管這點對於六年級生而言應當是基本,但實戰能力與同儕相差一截的他,會對這類武器瞭若指掌卻是別有他因。理由很單純,畢竟他處理過太多因手裡劍或苦無而傷的患者,自己也曾受過不少次傷,對於各式武器或陷阱造成的傷口處理自有一番心得。
無法解釋看到病患就會主動上前療傷的半自動行為,打從入學時就有的毛病,也因此整整六年都待在保健委員會裡。師長說這是一種天分,但伊作並不這麼認為,大約三年級時他曾一度煩惱起自己的這個習性,但在捲繃帶與曬藥草的過程中也漸漸放下了。直到六年級時,這個問題才再一次盤旋在伊作的腦中。
起因來自於一個蒙去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邊眼睛的日落黃昏城忍者,在幾次交手後對伊作提出的疑問:「不論是誰,你都會醫治嗎?即使是敵人?」
「就算是敵人,也是傷者,身為醫者,本就應治療傷者。」
「你太天真了,不適合當忍者。」
「我們以前有見過嗎?」警覺心太低的伊作回神發覺自己不該與對方如此交談,卻只見日落黃昏城忍者面罩底下似乎拉起笑容的弧度。
「你不曉得最好。」
雜渡昆奈門,日落黃昏城忍者隊的首領,自那次交談後,與其話語相反地,頻繁地出現在忍術學園以及伊作的面前。根據他的說辭和伊作的記憶判斷,應當是六年級的暑假赴戰場支援醫療時,曾與受傷的雜渡有過一面之緣。
清楚原委後,伊作就不怎麼把對方特別放在心上。身為委員長的他,要準備醫療用品也要處理傷患,不時還要打工賺取買藥草與醫療設備的經費,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再思考雜渡這號人物與他勾起的回憶。當伊作終於從學校畢業時,雜渡也有出席畢業典禮,還特別給予伊作祝福及賀禮,他也就當作對方的一片善意收下。禮物是一隻苦無與一片曬乾可入藥的白芷,苦無的造型有些特別,在把手部分多了一個細長凹槽,能放置火藥或是藥丸,而那片白芷則讓伊作看了許久。
畢業後伊作便進入醫療單位實習,但過沒多久便被緊急調度至人力不足的戰事前線支援,白色的醫護袍每天都沾染著他人的血與泥濘,厚重的血腥味讓他連嗅覺都幾乎喪失──就在連續通霄兩日執行緊急救護的夜晚,一道熟悉的視線令強打著精神的伊作陡然繃緊了神經。他處理完手邊的病患,抬頭張望還排在等候區的一張張蓆子,找到了目光的來源。
「你是,雜渡昆奈門先生!」
「唷,保健委員長……不,已經畢業了,好像不適合再這樣叫你了,善法寺。」
「你怎麼會在這,難道日落黃昏城也加入戰局了嗎?」伊作壓低聲音詢問,手上也沒閒著,抓起隨身的消毒藥水便開始清洗雜渡的傷口。
大腿與背部都有見血的開放性傷口,特別是背部被銳器刺中的傷口特別嚴重。囿於醫療站的空間被病患塞滿,以及雜渡的位置不方便挪動,在包紮傷口時只得讓雜渡正坐,伊作由正面替雜渡捆上繃帶。幾乎是擁抱的姿勢並未使伊作有任何遐想,但當包紮結束時,伊作卻也不得不正視雜渡攬在他腰際的雙手與靠在肩上的頭顱。
「那個,雜渡昆奈門先生……」
「可以直接叫我雜渡就行,善法寺君。」
「那你也叫我伊作就好。欸不對,我不是要說這個!」
伊作試圖拉開兩人距離,但撇頭卻正巧與雜渡對視,淺褐色的眼珠沁著一股疲憊與痛苦,反倒叫伊作心軟。
「日落黃昏城跟這場戰爭沒有關係。我就是閒著無聊,撿了份傭兵的差事來做。」
「這種事是閒著無聊來做的嗎?以前你不是經常跑到忍術學園,真要沒事做也可以去學校吧?」伊作渾然不覺身為畢業生的他對立場(姑且)對立的忍者說出這番話有什麼問題。
「啊伊作,也許你說的對。但有一點你漏想了。」
「嗯,什麼?」
一時猝不及防,伊作拉開的距離就被雜渡一手拉近,兩人隨即呈現相擁的姿勢,所幸醫護站內其他救護士都忙著治療眼前的病人,無人留意靠近角落的雜渡與伊作。
「因為學園裡沒有你了啊。善法寺伊作。」
雜渡說完這句話後就陷入昏睡(大概是強撐著疼痛與疲憊與伊作說話),當他再一次睜開眼,天空還是黑的,身體的沉重感告訴他應該只過了幾小時。原本醫護站內的交談吵雜聲已全數消失,只剩下留守的燈火與守夜的人員。
雜渡轉轉眼珠子,不一會兒便發現伊作坐在自己腳邊的地上打盹。他試圖坐起身,輕微的騷動在夜裡格外注目,馬上引來伊作的注意。
「你醒了?喝點水再說話。」
「今天是你值夜?」雜渡從善如流地喝了半杯水,躺回蓆上。
「我和人換班,其實昨天就值過了。」伊作抿嘴,眼神困惑。「你剛才睡過去之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還記得我送你的東西嗎?」
「苦無與白芷?」
「對,就是那個意思。」
「苦無……」見雜渡搖頭,伊作狀似恍然大悟地說:「所以是白芷!白芷性辛、溫,可以止痛、消腫,是很棒的藥材,但這一帶生長的不多,之前和亂太郎找得好辛苦啊。」
「對,就是那個白芷。除了藥效之外,你就沒記住別的嗎?」
「還有什麼比藥效更需要記憶的?又不是像花還有花語……」伊作越講聲音越小,眼神也有些飄移。
「白芷為多年生草本,花序白色細小呈現環狀,另有執著、思念之意。」雜渡嘆口氣,「頭一次見你覺得這人真奇怪,了解後就知道你日後一定會到這種地方來。若不這樣怎麼見你?」
「那也不必冒著受重傷的風險!不說你背後被刺中的傷,大腿的割傷雖不深也很難癒合,第一次見面也是同樣位置被苦無所傷,難道你都忘了嗎?」
「我還記得喔,並沒有忘記。傷口沒什麼,休息一下就行了,別太緊張。這不像你啊,伊作君。」
經雜渡這麼一說,伊作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太過度反應,也倒了杯水喝。喝完水後的伊作看起來冷靜許多,但看向雜渡的眼神仍舊有些遲疑。
「我處理過許多傷患,不論是小傷或是嚴重的情況都有,雖然技術並不是特別好,但前輩稱讚我唯一的優點就是能保持正向的平常心。」伊作邊說邊握緊拳頭,「但是剛剛看到雜渡先生躺在這裡時,我真的好意外……你曉得大腿的傷再深一點就會傷到大動脈嗎?背部的刺傷也距離骨頭非常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明明更嚴重的傷患我也治療過,但剛才真的感覺死亡彷彿就在我的手邊,而我如此害怕。」
「別說了,伊作。」雜渡將手覆上伊作緊握的拳頭,「沒事了,沒事。你只是太喜歡我,所以才這麼緊張。」
「但我之前替留三郎還有亂太郎包紮也不曾這樣過……」
「那就代表你喜歡我更勝於他們啊。」雜渡不曉得哪裡生出的力氣,將伊作拉到身旁坐下。「你好幾天沒睡好了吧,你休息,我幫你守夜,有狀況再叫醒你。」
「欸、但你是病患,更需要休息──」
「好了、好了,頂著黑眼圈怎麼治療病患?」雜渡把伊作壓到蓆上,自己往另一邊挪出一部分空間,兩人肩併著肩躺在同一張蓆子上。「趁我還有精神趕快補眠吧,忍者要善加利用時間,就算是醫療忍者也一樣。」
體力確實也瀕臨極限的伊作起初還有些抵抗,然而疲倦與睏意很快地就侵占伊作的意識,不出片刻便睡著了。雜渡悄悄摟住伊作的身體,垂眼凝視對方的睡顏。
儘管長夜漫漫,雜渡卻感覺自己等這一夜等了太久、太久了。
2017.09.25